首先,观察与爱是必要条件。说也奇怪,爱是抵制理想化的最佳保证。
四年多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准备腾一个箱子出来装书,打算把《人的境况》再读几遍,一定。
劳动意味着被必然性所奴役,而这种奴役内在于人类生活状况中。因为人受到生命必需品的统治,他们就只能通过统治那些由于被迫而服从必然性的人,来赢得他们的自由。
人类世界的实在性和可依赖性,首先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被物所环绕,这些物要比产生它们的活动更长久,也潜在地比创造它们的人的生命更长久。人类生活就其建造世界而言,致力于持续的物化过程;而他们的产物,即共同构成人工产品的东西的世界性程度,则取决于它们能否在世界上有更长久的存在。
劳动空间的空余时间只会花在消费上面,留给他的空闲时间越多,他的欲望就越贪婪越强烈。这些欲望也会变得更加精细,以至于消费不再限于生活必需品,而主要集中在多余的奢侈品上,但这些变化都不会改变这个社会的本性,相反,它包含着更大的危险:就是最终没有一个世界对象能逃过消费的吞噬而不被毁灭。
大众文化根深蒂固的难题在于普遍的不幸福。不幸福的一方面是由于劳动和消费之间难以取得平衡,另一方面是由于劳动动物坚持不懈地追求幸福,而幸福只有在生命过程的消耗和再生、痛苦和痛苦的释放之间达到完美的平衡时才能获得。
由于这种显著的恒久性,艺术品是所有有形事物中最具世界性的东西;它们的持存几乎不受自然侵蚀过程的触动,因为它们不是供生物生命使用的,对它们来说,使用决非它们的内在目的的实现(就像一个椅子在被用来坐的时候就实现了它的目的那样),而是它们内在目的的毁灭。因此,艺术品的持存性比其他事物仅仅为了存在所需的持存性更高级,它可以跨越世代而达至永恒。
似乎世界的稳固性在艺术品的永恒中才变得一目了然,以至于关于不朽的预告——不是灵魂或生命的不朽,而是以有死者的双手创造的不朽之物——已经真正到场了。它闪耀而被看见,它发声而被听闻,它言说而被理解。
“活的精神”必须存在于“死的文字”中,只有在死的文字再一次跟一个愿意复活它的生命发生联系时,活的精神才能从死亡中被拯救出来,虽然这个复活的生命还会再次死亡。一切艺术都存在的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暗示出思想最初在人的心灵和头脑里的存在与它最终在世界上的命运之间的差距。虽然在不同艺术中情形有所变化。艺术的“物质化”在音乐和诗歌中是最少的,因为它们的“物质”只有声音和语词,它们所需要的对象化和工艺也保持在最低限度。年轻诗人和音乐神童无需多少训练就能让作品达到完美,这是绘画、雕刻或建筑中都不可能有的现象。
思想和认识不是一回事。思想作为艺术品的源泉,无需转化和变形就表现在伟大的哲学中,而我们获得和贮藏知识的认识过程的主要表现形式,是科学。认识总是追求一个确定的目标,这个目标可以是实际考虑所设的,也可以是“无用的好奇心”所设的。但是一旦目标达到了,认识过程也就结束了。相反,思想在它自身之外既没有一个目的,也没有一个目标,它甚至不能产生结果;不管是技艺人的功利主义哲学还是行动者或科学结果的爱好者,都不厌其烦地指出思想是多么的“无用”——的确,思想像它所激发的艺术品一样无用。甚至思想也不能把这些无用的成果据为己有,它们以及所有伟大的哲学体系都几乎无法严格地被称为纯粹思考的结果,因为艺术家或写作的哲学家必须中断思想过程,才能把它转化为作品的物质形态。思考活动同生命本身一样无情和周而复始,思想是否有意义的问题与生命是否有意义的问题一样是无法解答之谜;思考过程如此深地弥漫于人的整个存在,以至于它的开端和终结就相应于人生命本身的开端和终结。因而,思想虽然激发了技艺人在创造世界方面的最高级生产活动,思想却绝不是技艺人的特权;只有在技艺人超出他自身的限制,好高骛远地开始生产无用的东西,生产与物质和理智需求无关,与人的肉体需要乃至对知识的渴求都不相干的东西时,思想才真正开始成为他艺术灵感的源泉。另一方面,认识属于所有这一切,无论是理智过程还是艺术品的创作过程;像制造本身一样,它是个有起点有终点的过程,它的有用性也能够加以检验,如果没有产生出结果,它就失败了,就像一个木匠生产出两条腿的桌子就说明他的工作失败了一样。科学中的认识过程与制造中的认识过程基本上没有区别,通过认识产生的科学成果也像所有其他事物一样,为人造物做了增添。
如果不是宽恕让我们摆脱我们所做事情的后果,我们的行动能力就会被束缚在一个我们永远无法补救的单个行为上;我们就永远是其后果的牺牲品,像没有咒语就不能打破魔咒的新手魔法师一样。如果不是实现承诺的约束,我们就无法保持我们的同一性;我们就被罚在各自孤独黑暗的心灵里无助地游荡,陷于它的重重矛盾和暧昧之中不能自拔。只有通过他人的在场,让公共领域的光芒投射下来,黑暗才能被驱散。
与这种来自于被看到和被听到的实在相比,即使亲密生活的最大力量——心灵的激情、精神的思想、感性的愉悦——造成的也是不确定的、阴影般的存在,除非它们被转化成一种适合于公共显现的形式,也就是去私人化 (deprivatized) 和去个人化 (deindividualized)。这种转化最经常发生在讲故事中和一般对个人经验的艺术转换中。不过我们不需要艺术家去见证这种变形:每当我们谈论只在私生活和亲密关系中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我们就把它们带入了一个让它们得以呈现出某种实在性的领域,虽然它们之间在私生活中也许更为强烈,但却不可能具有这种实在性,因为他们看见了我所见的、听见了我所听的。而即使一种充分发展的私生活的亲密关系,也始终只是大大地强化和丰富了整个主观感情和私人感觉的范围,并且这种强化始终要以牺牲对世界和人的实在性的确信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