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近18年,我又一次来到了北京。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一年级的暑假,我和一个远房亲戚在无比炎热的夏日穿梭于被人海包围的各大景点:长城、故宫、毛主席纪念堂、北京野生动物园、世界公园……大概是一个典型的属于八九岁孩子的第一次北京之旅路线了。除了回家以后冲洗出的一堆照片和一些纪念品,我几乎对北京已经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了。这次去正逢寒冬,大风和劈劈啪啪的静电成了每天的日常,虽然刚去的前两天空气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地坛公园的天空甚至算得上是清冽澈蓝,但没过几天还是感受到了雾霾的威力。
这次的北京之行缘起于一部想看的话剧《狂飙》,以及一些想去已久的博物馆和美术馆。然而最终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反倒是北京的公园和胡同。实话说故宫博物院和国家博物馆的馆藏数量和质量以及整体的策展与布展水平等方面给我的感受是低于预期的;798园区里头大大小小的画廊和展览也是惊喜寥寥;鸟巢与水立方也没有带给我太多建筑之美的惊叹。而那些原本甚至没有被规划进行程的公园和胡同,却让我欣喜不已。原以为冬日的园子里没有一丝草木花鸟会萧条不已,可当我举起相机的时候尽然觉得美不胜收:结冰的湖面四周矗立着枯枝,枝桠头上还含着被浅白色的阳光打亮的小苞,整个空旷的场景有点“枯山水”的意味却比“枯山水”更显端庄。至于那些更有人气儿的公园,树根枝桠撺掇在四四方方的石板路周围,斑驳的红色古墙上头不时群鸦和信鸽从在头顶盘旋,声音真是好听。老人们围坐在一起唱曲儿或晨练——毽子踢得声儿脆。沿着小径散一圈儿步,被喜欢的北京话包围着,感受到一种圆浑、可爱又执拗的爽朗。
而关于北京的胡同,大大小小逛了大概四五个,杨梅竹斜街、五道营胡同、史家胡同、国子监街……每一条都有自己的特质:史家胡同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刚进口的地方矗立着一座荒废的巨大欧式建筑,大门紧闭却配了保安在外职守。再往里走是史家小学和史家胡同博物馆,据说是北京唯一一座以胡同为主题的博物馆,大概是因为这个胡同承载的历史底蕴尤其浓厚。据说小院原是民国时期的才女凌叔华的嫁妆,当年曾有很多文人墨客在这个小院聚会。后来,女儿陈小滢将院子公益转让。因史家胡同人文底蕴深厚,保留了清末民国时期的原貌,就建了这个博物馆,以传承胡同之美。
博物馆里还有一间录音棚一样的小工作间,将老北京胡同里的原貌用声音记录了下来。房间墙上安装了四个大音响,只要点击显示屏上相应的按钮,就能够听到不同的胡同声音。这些声音分为上世纪五十年代前、五六十年代和七八十年代三个时间段,分春夏秋冬、风雨雪晴共七十多种。我最喜欢的是老北京商贩招揽生意时的那些响器声,比如“脚铃”、“震惊闺”、“虎撑”、“糖锣”等等,其中“震惊闺”由铁片组成,一声响,就是招呼大家来磨剪子抢菜刀。“糖锣”是卖糖时串胡同吸引小孩儿敲的锣。
大名鼎鼎的国子监和杨梅竹斜街主要是因为其中的文艺小店而聚集了人气,前者逛下来没能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倒是杨梅竹斜街上的几家店挺有特色:模范书局是一座民国时期的二层灰砖小洋楼改造的书店,据说在民国时期,杨梅竹斜街是有名的“书局一条街”,世界书局、中正书局、大众书局、中华印书局等七家出版老字号都设在这里。而模范书局最大的特色,则是雕版印刷。我在里头逛了挺久最后买了两个字体设计很好看的冰箱贴以及一本张爱玲的画,快要离开的时候瞥到书架上层的一本《字体摩登》甚是欢喜,可惜这本书体格太大我最后没能抱走,于是只得兴冲冲地在亚马逊上下了单寄到家里。在模范书局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铃木食堂,慢悠悠吃完一碗炸猪排饭以后又踱步到了边上的 Triple-Major 买手店,从大门开始一直到里面的装修风格都很是让人喜欢,值得作为一个小景点去看看。而在杨梅竹斜街旁边的炭儿胡同里的“福叁 cafe”打破了我对咖啡的冷淡态度,第一次去在店员推荐下点了一杯澳白,就已经觉得不错,后来又去了一次点了它家的招牌 Dirty,更加好喝,大概是我在国内喝到过的最好喝的咖啡了!
再说到北京的博物馆和美术馆,细数下来一共去了这些:今日美术馆、佩斯北京、常青画廊、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故宫博物院、北京时代美术馆、北京鲁迅博物馆以及中国国家博物馆。
佩斯北京在798大约算得上是最出名的几个画廊之一了,很多学艺术的学生在假期前往参观,正逢遇上艺术家尹秀珍的个展,展品数量不多却吸引了不少人。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并不是很喜欢这次展出的作品,给我一种在看似平和冷静的外表下带着很强的攻击性和绝望感的印象,好在画廊的整个空间结构较为疏朗,没有从外部再造成更多的压迫感。
逛完佩斯画廊又去了相隔一条街的常青画廊(Galleria Continua)。我对常青画廊的建筑非常喜欢,一座三层半开放式的小楼,光线分外充足。画廊里同步进行了两个展览,其中意大利艺术家乔瓦尼·欧祖拉的个展“殒落之花——窃语”恰巧有很多作品利用了光线这种媒介试图表达一种纯粹与典雅的感受,和画廊的整体氛围很是契合。
逛完798其实并未尽兴,本打算前往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看个摄影展,到了那边才被告知已经放假关门了,沮丧之余只好拍了张大门的照片做个纪念,然后就打车去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好在让人欣慰的是央美美术馆的展览“桃李桦烛——李桦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纪念展”以及“世纪刻痕——王琦百年诞辰研究展”大概是这次北京之旅中最大的惊喜了,它很神奇地贯穿了我的整个旅程被不断提及,还有一个“仅仅是速写?——叶浅予个案研究展系列一”也很不错。
李桦(1907-1994)先生一生的艺术追求和思想理念,与中国近现代社会发展历程紧密相连,并以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中。青年时期,他积极从事以民族救亡图存为使命的新兴木刻运动,35岁即被徐悲鸿誉为木刻界的“老前辈”。中年以后,他以极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致力于高校版画教育体系建设及美术理论研究,晚年担任中国版画家协会主席,领导版画界开展各项开拓性工作。他和鲁迅保持了常年的通信与交流,鲁迅曾这样称赞李桦:“李桦成绩最好,足够与日本现代有名的木刻家争先。”李桦也多次为鲁迅创作过木刻版画。其实这种对于现实和社会的关照作品也曾出现在我很喜欢的德国版画家科勒惠支的作品中,我觉得她和李桦先生的作品有着相同的厚度与温度,再加上对鲁迅的喜爱,我对李桦先生也产生了很深的敬意。
而比李桦年轻一些的王琦先生(1918-2016)则是一位集美术创作、美术理论、美术教育、美术组织和艺术交流为一身的20世纪中国美术名家。他的版画创作大致可分为生活情境与人物两大部分。早期的作品多反映川渝地区劳苦大众民生与抗争,木刻艺术形式从不同侧面与视角,以犀利的笔触与刀锋揭露在日寇铁蹄下苦难民众的悲惨生活。与此同时,王琦的作品又以强烈的爱国热忱歌颂人民抗日救国的坚强决心。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王琦迎来了版画创作与版画教学的新里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中央美术学院创办,王琦被调往北京与李桦一起筹建中央美院版画系。
李桦、王琦部分作品
2月7号终于去了故宫,和紫禁城的建筑本身比起来,总是觉得展品有些逊色了,明明有一百八十多万件馆藏,可开放给公众的展品却少得可怜。期盼已久的《千里江山图》显然在近几年是无缘见到了,这次去还恰好遇上陶瓷馆关闭,所以兴致顿时失了大半。印象比较深的是位于延禧宫西配殿的“金丝铁线——故宫博物院哥窑瓷器展”,通过讲解员的叙述了解了哥窑的一些背景,展品质量也很高。钟表馆的物件倒是足够精致,不过基本都是西洋玩意儿,很多还是从设计上就带着谄媚意味的进贡品,总觉得看得不够舒坦。
路过珍宝馆门口的时候看到《国家宝藏》正在搭建展品台,外部都用红布包着,只有一座没来得及包裹写着“大克鼎”,我想起来那不是上博的一件文物吗?莫非是节目最后选择九件特展藏品已经完成进行布置了?回到家以后看了最后一期节目果然如此,顿时觉得遇到了件巧事儿。
我从上午十点一直逛到了下午闭馆时间四点半,才差不多把全部的馆参观完,记得最后一站是慈宁宫的书画馆,几乎没什么人,藏品倒是不少,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刘炳森先生的隶书作品。逛完没忍住还是在文创店买了一本2018年的故宫日历,然后趁着时间地点合适去天安门广场看了降旗仪式。
接着是位于五棵松的时代美术馆,“美妙世界——当代艺术展”集合了14位艺术家近50件作品,主题围绕虚拟现实与科技带给人的影响,探讨互联网所虚拟的社会现实,不断影响、界定、修改我们的价值观与行为。“我站在家里的阳台往外看的时候,窗外的世界让我感到是某个游戏界面,很不真实但很美妙。”这是策展人在介绍语中的一句话。整个展所关注的问题并不晦涩,也绝非是全新的,只不过参与装置的互动体验对我来说倒是在这里进行了头一次,在一个名为《仿生人会梦见电子奶牛吗》的装置互动作品中,我戴着VR眼镜走了一段玻璃迷宫,也算是个从未有过的体验了。
另外一大惊喜来自于这个临时决定去的鲁迅博物馆,因为之前在中央美院美术馆的特展中发现了鲁迅的身影,于是趁着还有时间就去了北京的鲁迅博物馆,结果还真的看到了很多关于他提倡复兴木刻运动的资料,还顺便欣赏了一波民国时期的杂志封面,以及鲁迅和瞿秋白的通信书稿还有对科勒惠支的评论文章等等。陈列厅后方的故居也保留着当时的面貌,我趴在窗外探着头往房里看了很久,实在满足。临走前在纪念品商店买到一枚先生的漫画冰箱贴,以及一本博物馆自己印刷出品的《鲁迅藏南中国乡土玩具集合》,里头竟有多幅李桦的木刻作品,顿时觉得自己遇上了个完美的巧合。
北京鲁迅博物馆藏品,见到了之前收藏过的杂志封面真图,鲁迅真是个艺术家!记得故居上方的天空一直有信鸽徘徊,院中一颗树给住所添了几分美感,想象着鲁迅先生在此地潜心创作的景象,内心感触良多。
看话剧那天的上午我原本计划着把晚上六点前的时间都给国家博物馆,可惜结果是只逛了大约三个半小时,大约中午12:30就结束了行程。我在地下一层看到了一幅《九色鹿王本生图》很是喜欢,凑近了才发现是复制品,而真迹来自于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在夏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展品里遇到了《国家宝藏》里提及的“妇好”鸮尊,以及经常在国博的官微上看到的击鼓说唱俑,有一尊彩绘雁鱼青铜釭灯的设计实在可爱,我在旁边驻足了很久思忖着当时的匠人是如何设计出这种既实用又好玩的东西的,还有一座绿釉陶水亭,也是生动极了。不过除去地下一层的“古代中国”展厅,楼上的展品倒是没有太多惊喜了,除了陶瓷馆的展品弥补了一些在故宫没能欣赏到瓷器的遗憾,我在宋代五大窑“汝、官、哥、钧、定”的展品前观赏了半天,可惜最后忘了拍照。
九色鹿王本生图复制品、“妇好”青铜鸮尊、绿釉陶水亭、彩绘雁鱼青铜釭灯、击鼓说唱俑
而关于话剧,主要是出于对金世佳的好奇,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他实在是个特别的存在,若单纯以演员的身份去评价他的演技和作品实话说乏善可陈,但是生活中的他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想要诗意拥抱生活的尝试,而且这种尝试是长久且深层的,所以让我想要近距离当面见到他。
《狂飙》讲述的是作曲家田汉的故事,用他和五个女人的关系串联成了他的一生。田汉在独白里曾不止一次承认自己有女性崇拜倾向,这来源于小时候母亲带给他的影响。故事从寿昌的弥留之际讲起,在通向人生另一个彼岸的时刻,他想起了母亲,东京的雨夜,和灿烂的舞台。年轻的他为戏剧燃烧。他想到了青梅竹马的爱妻渝,由于体弱,年轻病逝,他与其的好友林,为纪念渝而再婚。寿昌最终与唯中过起了日子,却被“红色莎乐美”安点燃。整个故事里还穿插了关于田汉作品的五部“戏中戏”:《乡愁》、翻译王尔德的作品《莎乐美》、《到民间去》、《关汉卿》以及《白蛇传》。整出戏采用了写实和纪实手法表现,结合了电子屏颇与黑白特写实时拍摄的手法,颇具实验先锋的意味。那首《海上花》很动人,以及金世佳独白的那一句“戏是妄语,我却认真”仿佛又是在说他自己。